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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燃冬》:拜托,陈哲艺才不是只会拍狗血三人行的导演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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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影视我来评#

《燃冬》在戛纳首映、北京首映后,我翻了翻评论。这部电影的口碑,似乎不太妙。

在影迷、文青眼中尚且如此,那对路人可能就更不友好了。甚至,在当下的饭圈环境下,连不少演员粉丝都在抵制自己的爱豆拍这样的戏。

这是陈哲艺在内地公映的第一部电影,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,「陈哲艺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、陌生的导演。他的电影是有个人特质的,绝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通俗易懂的爱情商业类型片!所以我认为看《燃冬》前,是有必要花点时间成本去了解这位导演的。

陈哲艺是一个新加坡人,有在英国留过学。他的两部长片《爸妈不在家》《热带雨》故事都发生在新加坡,虽然主角们有中文台词,但只能算作“泛华语电影”,本质还是外国导演拍的外国电影,其视角、语境和我们的电影是不在一个频道上的。

《爸妈不在家》讲一个在学校里让老师倍感头痛的叛逆小男孩,分身乏术的父母为了儿子能得到照顾,便请了一位菲佣来照顾他。男孩一开始讨厌菲佣,找各种机会整她,但最终还是接受了她。可最终,菲佣不得不离开他们家……这部电影在第50届金马奖上击败王家卫、贾樟柯、蔡明亮、杜琪峰四位大神,一举夺得最佳剧情片(还拿下最佳新导演、最佳原创剧本、最佳女配)。

《热带雨》描绘一个在家庭里不被丈夫爱、在校园的职场上所授科目不被重视、在社会上被认定不具生育的中年女性的处境,这位女老师后来与自己的学生发生了一段师生恋。


我们可以从陈哲艺的两部长片里总结出两点:

第一,他是一个会大胆探索性关系的导演。《热带雨》中年女性和高中生上演的师生恋就不必说了,《爸妈不在家》的男孩与菲佣之间也存在一种粘稠的、暧昧的关系,某种程度上菲佣很像男孩的性启蒙(两人同睡一个房间,菲佣会给男孩脱光光洗澡,男孩会闻她的的头发,与菲佣离别时男孩还割下对方一缕头发,闻着头发落了泪)。——我很喜欢陈哲艺的一点在于,看似狗血的故事,他绝不会拍成薅着你头发追着你打的俗套,而是自然而然、平静克制、波澜不惊、于无声处听惊雷。他汲取了台湾新电影的很多养分。

第二,陈哲艺很擅长「表面有个噱头,但内里有更深层指向」的影片,是「冰山理论」在电影剧作里的实践。
《爸妈不在家》表面讲孩童和保姆相处的故事,其实在讲97年亚洲金融危中个体的挣扎:爸妈其实一直都在家,但在时代大潮的冲击下自保尚且艰难,无暇顾及儿子。父亲失了业,原本戒烟的他现在每天惆怅地坐在家门口艋抽烟;母亲怀了二胎,在公司里做人事工作,每天写无数封辞退信,但提心吊胆自己也会被公司踢走;菲佣生完小孩没多久就出来工作了,她才是真正不在家的母亲。

《热带雨》表面讲结婚多年未能生育的女老师,发现丈夫出轨后自己有了一段师生恋的狗血故事,但影片更多的在做一个「寻根」的探索:看胡金铨电影但已说不出话的公公、爱武术爱成龙但中文不好的学生、在学校里处于学科边缘地位的语文,整个华语都处在彻底「失语」的状态。师生恋出现后,老师手里的文件夹、武馆的墙壁,还暗戳戳点出“礼义廉耻”四个字。

综上,《燃冬》和前作类似,首先导演大胆地探讨了性关系,周刘屈三位演员之间出现了错综复杂的情感流动。但是,也正如前文所说,“三人行”只是个大噱头,冰层之下有滚烫的温度。

《燃冬》实质敏锐地捕捉到了当下中国年轻人的状态:我爬山本来就走了一条弯路,已经哼哧哼哧爬了半天,长白山天池可能就在不远处,却要我被迫下山。——前面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,迷茫的我只能躺平。

陈哲艺说他的电影都是以「人物」为驱动的,而不是以「情节」。一个人物搭建得是否有效,看这个角色的第一场戏就够了。

娜娜[周冬雨]的出场在一辆旅游大巴上,她极其熟练、面带微笑地说着导游词。观众第一时间get到她的职业信息。后面她提到她已经连续带了半个月的团,每天都是重复的话术。我突然就链接到了另一个角色:《摩登时代》里的卓别林,那个在生产线上重复拧螺丝的人——被视作工业时代大机器对人的异化。稍微让娜娜显得有人情味的一个动作,就是她坐下来揉自己的脚。我们隐隐感受到这个角色背后有个隐痛,和脚有关。

韩萧[屈楚萧]的出场是说着朝鲜语负责运送蔬菜,和娜娜打第一个照面时,则是躺在炕上的状态。

浩丰[刘昊然]出场是参加婚礼,但他先是做了个奇怪的举动:嚼冰块。特写镜头把他与周遭的人物隔绝开。其他角色的闯入才把他重新拉回世界,并通过他人的台词点出了他佩戴着昂贵手表。电话打进,他到天台接听,是精神咨询医生打来让他做检查的,我们又可以推断出他可能患有抑郁症。挂断电话后,他看着悬空的楼道,把积雪往下提(这个动作和长白山悬崖边的动作构成首位呼应)——就这样,一个在大城市赚大钱,但生活质量不高,疑似患有抑郁症,并有自杀倾向的人物,就活生生展现在我们眼前。

把浩丰从跳楼冲动解救回来的,是娜娜所在的大巴车。第二天,浩丰也报了这个团。

浩丰是在繁华都市卷生卷死卷出心理疾病的小镇做题家;娜娜是放弃梦想为了生计不得从事不爱的职业;韩萧是不知道未来在何方干脆躺平。

所谓“他爱她,她爱他,这个七夕大胆爱”的狗血追逐下,如果你足够敏感,如果你能和角色共情,如果你没有受到垃圾宣传的影响而先入为主的话,你可能会捕捉到一个「潜文本」:浩丰和娜娜有组队自杀的倾向。

他们就是被时代浪潮拍到沙滩上的鱼,因为求生本能所以才真正相濡以沫,滋润对方。所谓的“情欲”大尺度戏,不过是两个孤独的人发出的求救讯号。

同样,浩丰对韩萧说出“我不想一个人”,有的观众可能抓住蛛丝马迹嗑两人,但这也是浩丰发出的求救信号。

杜素娟老师就明确表达过,“年轻人喊疼是有必要的。”年轻人喊疼,从来不是脆弱、矫情,更不是丢脸的事。

——所以我完全不认同电影评论区里出现的“无病呻吟”的字样。

但问题是,为什么会有歌颂痛苦的叙事?是什么造成了年轻人的疼?

浩丰牵挂的金融数据,娜娜日复一日的导游词和路线,韩萧的物流运输,每一样都在榨干、耗尽我们本来的生命力,使我们的精神变成水分尽失的干瘪果皮。我们会经历一场存在主义危机,我要确证我活着的价值和理由,我要确证我是一个人而非机器,但又只能寄托于烟、酒、蹦迪和性。但总有一天,这些带来快感的东西也会使人麻木,然后又该怎么办?

所以,这是一个越看越让人感到难过的故事。而大尺度戏存在之必要,正如《感官世界》《色,戒》大尺度戏存在之必要——可惜就有人理解不了。


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。三人里面我觉得韩萧是有股反抗精神在的。

书店偷书那场戏就是韩萧提出的。可能又有道德标兵指出这场戏的问题,“啊,这是三个坏青年”“他们做违法的事,洗不白”等等评论冒出来了。

我们不仅要理解台词下面的潜台词,人物动作也有潜台词。影像层面,这个书店奔跑的镜头明显致敬了法国新浪潮先锋特吕弗的《祖与占》。而所谓“偷书”行为本身,也是对社会规则说“不”,表达的是年轻人拒绝社会规训的态度。

当然了,最后被高科技的机器给拦截了,韩萧还是乖乖交了钱。怎么可能反抗得了呢?抵制社会规训,也会让人产生疼。

此外,本片还有很多非戏剧的戏。上剧作课老师总强调“不要写状态戏”,嘿,这电影就有大量人物状态戏,整一个延吉旅游vlog。

三人组做了许多对情节推动无关的事情,甚至根本就是“反情节”电影,这些戏相对于一部电影来说就显得还没有意义——但正是这些无意义,才是迷茫青年人们的有意义,他们一遍一遍确证着“我在”这个命题。

扩大一步来说,导演也是在有意识地反抗“如何拍电影”的训诫。这部作品是法国新浪潮的余韵在中国内地的复现,也是对传统电影的反叛。

《祖与占》vs《燃冬》

但既然导演选择了这样的拍法,就会注定评价两极分化,因为它不是迎合市场的通俗商业电影,并不会把每场戏、每个动作、每个来龙去脉都给你讲解得很明白,而是需要观众自己去填补那些留白。如果观众乐意深挖,一定会在每个角色身上挖出很丰富的东西,如果只是抱着娱乐的心态来看这部片,多半会失望。

但我非常欣喜,因为在电影市场上,终于出现一部不具有成功学叙事、不爹味、不规训观众,而是平实地展示当代年轻人生存环境、精神状态、鼓励年轻人喊疼的电影了。

标签: #火影忍者止水超燃